时隔三年,姜立再次见到那个男人,是在秦氏的顶层会议室里。
上午10点,她正坐在办公桌前浏览合同,助理莫琳匆匆进来,说是会议室在淡大合作,秦总要她亲自送份茶水过去。
端茶送水向来是助理的职责,姜立明白,秦彻既然这样安排,说明此次的合作方,来头不小。
姜立快速在合同末端签上字,转头道:“好,你先去准备吧。”
她说这话时,整个人笼罩在落地窗边金灿灿的阳光里,眉目清澈,眸色动人,原本白皙细嫩的容颜,经这般流萤似的打磨,显得愈发吹弹可破。
杵在门口的莫琳,已然双眼入神。
姜立见此,弯眉一笑。
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很美,美得像花瓶,即便任秦彻百般呵护,终有一天,也逃不过碎裂成渣的命运。
而此时,正是她发挥花瓶作用的时候。
接过茶水托盘,姜立伸出修长的右手,推开那扇紧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厚重木门。
会议室很大,可坐着的不过四人。
演示屏已经关闭,合谈该是进入了最后关卡。姜立迈着知性的步子,模样端正,目不斜视,将茶水一份份送过去,送到主位时,抬起头,对上一双深如幽潭的黑眸。
茶杯失手摔在地上。
下一刻,空气紧滞。
耳边是秦彻和副总推开椅子急急起身的响动,那是第一次,她从秦彻眼中,看到了慌乱。
“做事毛手毛脚的,还不带程总去休息室处理下衣服。”秦彻语气严厉,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姜立,不是女朋友,而是一名犯了错的员工。
副总在一旁陪着笑,比起秦彻,似乎他已经紧张的连话都讲不出来。
姜立面色紧绷,鼻间空气稀薄,喉咙似被人死死扼住,垂眸盯着地板上摔成碎片的茶杯,心底升起一股凉意。
主位上的男人起身。
深邃镌刻的五官,平静的出人意料。
程北尧狭长的目光掠过姜立,薄唇轻启:“无碍。”他嗓音低缓,自带一股压制的气场。
姜立明显听到有人松气的声音。
紧接着,男人话锋一转:“看来今天不是个谈生意的好日子,秦总,让这位小姐送送我如何。”
不是征询意见,而是命令式的决断。
秦彻脸色一僵,目光微变。
送送他?
这一去,岂止是送送。
可环顾整个南市,他程北尧想要一个女人,谁敢阻拦。
气氛有些沉抑,姜立站在一旁,将秦彻眼底的挣扎看在眼里。
三年不见,这个男人逼人的手腕依旧张狂的不可一世,处心积虑的和秦氏合作,屈尊亲自到访,只是让她避无可避?
姜立动了动眼皮,缓缓抬目,朝男人望去:“承蒙程总抬举,作为东家,自该送送客人。”
闻言,程北尧低笑出声,慢条斯理的扣上袖口处的纽扣,在几人局促不安的目光中,迈开长腿,步履稳健的走出会议室。
“姜立。”
手腕被人抓住,秦彻声音里带着浓浓愧疚。
姜立拂开他的手,莞尔一笑:“秦总,大局为重。”
……
春末的阳光,温暖而又饱和,洒在姜立穿着丝袜的双腿上,白得晃人眼球。
简单,整洁,一丝不苟。
程北尧的车内永远这般刻板,亦如他的人。
姜立上车时,男人正在打电话,只着一件白色衬衣,领口微敞,西装外套被他随意搭在一边。
驾驶座上没有司机,四周车窗紧闭,除去空调的呼呼换气声,只有偶尔响起的低厚男音。
程北尧坐在汽车后座,沉默的听,过了半晌才开口:“这件事,等我回公司再处理。”
摁掉电话,男人仰头闭眼,喉结滑动:“过来。”
浓厚嗓音响在狭小的空间内,让人耳蜗一痒。
姜立望着他,没动。
三年了,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霸道,对她绵中带力,似乎已经成了定性。
可是,程北尧没变,姜立却变了。
他凭什么以为,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,还能厉正言辞的对她说出‘过来’两个字。
“程总这架势,是想和我闲话家常?”语气平和,表情无波无澜,罩在姜立脸上的,无疑是层见人三分笑的伪装面具。
“程总?”男人睁开眼。
“不过三年,立儿就对自己的男人如此生疏了。”大手钳住姜立的手臂,将她拖了过来。
强制性坐在男人的膝上,腰间被那股大力捆绑着,这样的姿势,紧贴又暧昧,刺痛的让人想哭。
可是,她笑了。
“三年来,我有过的男人很多,强女干犯,杀人犯,抢劫犯……不知程总属于哪类。”
姜立从没想过,有一天,她敢这么对程北尧说话。
没有意想中的暴怒,在她面前,程北尧永远都没什么脾气。
男人捋了捋姜立颊边的碎发,带着粗粝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左耳垂上的那颗黑痣。
对于男人的碰触,姜立身子明显一颤。
程北尧放低了声线,轻笑:“立儿,这个世上除了我和戚远,你再无亲人。”
亲人?
他在跟她强调什么。
姜立有些恍惚。
没有血缘关系,也能称作亲人?
“程总不是让我送你吗?是回公司,还是别墅,两个月前我刚拿了驾驶证,开直道没问题,不过等会儿倒车入库,还得麻烦程总自己。”姜立眉眼染上俏皮,颇为欢快的说道。
男人静静看她,眸色晴空如洗,幽远的瞳孔里,倒映出女孩精致明媚的小脸,亦如三年前那般天真,眼睛清澈,古灵精怪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。
沉默一会儿,他松开手,车窗徐徐降下。
“衣服洗好,今晚给我送到别墅。”程北尧点了支烟,将那件沾了茶水的西装丢给姜立。
入手的布料熨帖而精制。
姜立短暂一愣,面色似有错愕。
脑中几乎未及思考便把衣服搭在臂间,然后,干脆利落的下车。
多耗一秒,她怕那个男人反悔。
程北尧吸了口烟,看着姜立如避蛇蝎的动作,深邃容颜上,染了几分阴冷。
不过片刻。
司机坐上驾驶位,转头问:“程总,是回公司?”
“嗯。”男人声线平缓,听不出情绪。
……
大厦底部。
姜立踩着高跟鞋走出很远,怀里的西装已然没了余温,但萦绕在鼻间那股独属男人的淡淡体味却持久不散。
垂下目光,眼底泛起冷色。
她走到停车场西面的垃圾桶旁,毫无留恋,将西装扔了进去。
此时正值饭点。
姜立的手机响,她看了眼来电显示,接起。
“姜立?”
“他没把我怎么样,午饭时间到了,秦总,约吗?”
秦彻打这通电话,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,没想到,会是这个结果,心情放松,说话自然也带着愉悦:“楼下等着,给我十分钟。”
姜立关掉手机,立在花台一处,静静抬头,仰望面前这座恢弘的秦氏大厦。
程北尧做事一向不择手段,往后的日子,她怕是无法安生了。
不过这之前,很有必要先给秦彻打打预防针。
眼下正值秦氏和盛川集团合作的关键时期,那男人如今已稳坐盛川第一把交椅,在南市商界可谓只手遮天,若真因私情而对秦氏做局,那她便成了罪魁祸首。
秦彻被秦老爷子培育成继承人,在完全接管公司前,不能行差踏错一步。
但很明显,他现在还不是程北尧的对手。
秦彻于她而言,滴水之恩,即便无法涌泉相报,也不能忘恩负义。
两年的牢狱之灾,让她和这个社会远远脱节,当初面试了几十家公司,没一家愿意留下一个曾有案底的人。
穷途末路时,她遇到了秦彻,对方不但给了她在秦氏的一席之地,这一年来还对她照顾有加,不管他是看上她的皮相,亦或是其他原因,至少,和秦彻在一起的日子,情事方面,他从没强迫过自己。
依旧是老地方。
两人选了西餐厅靠窗的位置坐下,期间秦彻听完她的方案后,明显很是吃惊。
浓眉微皱:“有必要这么做吗?”
姜立喝下口饮料:“只是以防万一,和盛川这样的巨头合作,我们不得不做好两手准备。”
接着她又善意的提醒:“即便违约,赔偿金也不过盛川总资产的冰山一角,而秦氏,若是压覆这个烂摊子,还能撑多久?”
秦彻一直知道姜立很有商业天分,这也是当初留下她的原因之一。
只不过,这件事事关重大,得容他想想,不说老爷子那边,此方案一旦提出,怕是董事会那几个老古板也不见得会同意。
下午,秦彻召开了部门会议。
在外人眼里,姜立只是个靠长相吃饭的市场总监,整整一年对公司无作无为,仅凭秦彻对她的宠信,才爬到今天的位置。
所以,每每开会时,姜立是最会装哑巴的那一个。
秦彻看在眼里,也只是淡笑不语,任她胡闹。
而关于姜立的存在,秦老爷子也是知情的,按常理来讲,像这种豪门之家,该是极为看重继承人的未来主母之选。但犹记得那天,老爷子从会议室出来,杵着拐杖经过姜立身边时,只淡淡打量她一眼,便缓步离开。
那一眼,包含丰富,有警告,有威严,甚至还带着些赞赏,却独独少了蔑视。
当时,姜立给秦老爷子贴上了‘深不可测’的标签。
下午6点,秦氏的下班时间。
姜立正整理着桌上的资料,手机嗡嗡震动起来,是个南市本地的陌生号码,她随手接起。
“准备一下,我让司机去接你。”
电话里,低沉磁性的男音让她浑身一僵。